《消失的情人節》(My Missing Valentine)
陽明焦點

若一個人的行動永遠都早人一步,生活總是搶拍行事,就像跟時間銀行借款一樣,她每天都比別人多借了一點,而這一點一點累積下來,累積到24小時的時候,她就得吐回多借的時間;也就是當別人的時間在前進,她的時間卻會靜止,直到多借的時間還清,直到這天黑夜過去、隔日白晝來臨──世界如常運行,但對她而言,那是消失的一天。

陳玉勳導演的作品,總帶有些奇幻元素,2020年榮獲金馬獎最佳影片的《消失的情人節》,他就玩起了上述的時間魔法,讓急性子的女主角楊曉淇,人生有了「消失的一天」。偏偏那天是情人節,好不容易才剛交男友,終於擺脫母胎單身的她,人生中第一個有情人的情人節,就活生生不見了。更詭異的是,她的皮膚像被曬得發紅,街上照相館竟還擺著一幅自己不知何時被拍下來的照片,背景是在海邊,裡頭的自己還睜大眼睛微微笑著。

究竟消失的一天去哪了?曉淇和我們的疑惑,在電影下半場慢慢解答。

原來,有人少了一天,就有人多了一天。平常總是慢人一拍的男主角阿泰,在情人節當天,發現世界忽然靜止不動,只有他活動自如。他最想做的一件事,就是載著暗戀的女生到他的秘密基地,傾吐自己的心意。而那女生不是別人,就是曉淇。他與曉淇其實在小時候就認識,當時阿泰的父母因車禍身亡,他自己也因重傷孤伶伶地躺在病床,最大的安慰來自隔壁病床的小女孩曉淇,她會和他說話,鼓勵他。在他人生的黑暗低谷,曉琪給了他希望;或許也是這樣,曉淇的模樣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上。

但這段關係,在曉淇離院後就失了聯絡;直到長大後,阿泰在台北認出了曉淇。可是曉淇並不記得他,因此害羞的阿泰只敢每天到曉淇工作的郵局寄信來接近她。但在不知原因的曉淇眼裡,他卻像是個怪胎。還好有電影編劇的恩賜,在時間暫停的設定裡,他才有機會與曉淇共處一天,而曉淇也才有機會明白他的心意。

不過,這也是劇情引發爭議的地方。癡心的阿泰如此示愛的舉動,在現今顯得有點不合時宜。他在對方沒有意識的情況下,不論是碰觸對方的身體,或是限制對方的行動,都違背當代強調的「身體自主權」觀念。雖然我們知道純情的阿泰不會真的傷害曉淇,但傷不傷害,其實不是從阿泰的角度認定,而是來自曉淇的主觀意識。而因為當下的她沒有意識,因此我們無從得知,而阿泰當然也無從得知。既然不知道,就容易陷入「自以為是」、「一廂情願」的風險裡。

或者我們這樣問,若阿泰是在曉淇清醒的時候邀她出遊,曉淇是否會答應?如果她會,那阿泰的舉動較能被接受;如果不會答應,阿泰的行為就容易被解讀是強迫對方來配合自己的需要了。

這也是我覺得從愛情的角度來看這部片會容易走味的地方。我懂阿泰的善良與純真,但我也懂世界的險峻與複雜,用自己的方式愛一個人很簡單,但要對方接受有時並不容易。雖然他們經過「消失情人節」的時間校準,讓他們終於像在對的時間上,來到彼此身邊。但這一快一慢的生命節奏,是否就能從此調和,還是這只是揭開差異的新起點?對我來說,是無解的答案。

因此,曉淇與阿泰對我的意義,較無關愛情,而是與失落的自我相遇;他們各自代表對方身上失落的一部分,找到彼此,就像找回自我。從這樣的角度來看,這部片就會充滿暖意。

我們也可透過這一快一慢的生命姿態,來做自我覺察的反思:當我們活在快快快的生活節奏中,其實我們遺忘了生活裡許多重要的人事物,曉淇就是這樣的代表,她快到很多事情沒辦法在心上留下,因此沒覺察到有人默默在守候她,還為此懷疑自己的價值。

而阿泰卻像另個極端,慢吞吞的他,彷彿用慢動作在生活,像在細細品嚐每一刻。具體的表現就是他喜歡拍照,他用照片留住了當下,但風險是容易沉溺於過去,而缺乏勇氣與行動去開創未來。

他們的相遇像是種時間校準的提醒,提醒我們在快慢中找到平衡,讓生命中很多被遺忘的情感,重新找到安放的位置。

〈文/ 黃柏威 諮商心理師〉